她用极低的声音回答:“你先走吧。”
“对,对,碰上个人,不尴不尬的。咱俩到底是还没结婚哪!……我这件衣服你替我洗了吧!……”他说着,脱下衣服扔给她。
她未接,衣服落在地上。
“背心都黏了,也给我洗了吧!”他连背心也脱了下来,和衣服扔到一块儿,光着脊梁,掮起担子,大步流星地走出林子去了。
她又缓缓坐在地上了。
月光这一片那一片洒进林中。满世界悄没声儿没点动静。
过了许久,她听到一只小鸡在她身旁叫,接着蹦到了她腿上。
她一把抓住它,它反而不叫了,老老实实地在她的把握之中。
一种仇恨,也是一种报复,从她心底突起!
“你怎么就两天能下三个蛋呢?你想操劳死我吗?你以为你能下蛋就该是我的祖宗,我就该是你的奴婢了吗?叫你两天下三个蛋!……”
她用另一只手一下子便把小生命的头揪掉了,它在她手掌中连动都没来得及动一下,就成了她那种仇恨和报复心理的祭物。
一细股发黏的东西淌到了她手上。
小学校的方向,隐隐传来了节奏疯狂的“迪斯科”音乐……
二
每个星期六上午十点半至十一点半的一小时之间,差不多总会有一个五十三四岁的人走入县城最大的一家储蓄所。他身材不高,一张黄面皮瓦刀脸,络腮胡子刮得黄中泛青,穿一件咖啡色的确良小褂,一条铁灰的卡裤子。他那件的确良小褂,早洗掉色,洗糟了,被叫作“的确良”的那种物质已不存在,只剩下机织的横经竖纬稀稀松松地连成衣服的样子。与其说这件小褂穿在他身上,毋宁说是一条“纱巾”裹在他身上更恰当。他又偏不将小褂扎在裤腰里,仿佛你对他吹口气,他那因为只剩下了稀稀松松的横经竖纬而显得肥肥大大的小褂就会扬一扬,俨然使他具有了些仙风道骨的飘逸劲儿。遗憾的是这种飘逸劲儿与他那张一看就知道没有文化但很有些农民式的狡黠的脸难以统一,反而显得滑稽可笑。他那条裤子并不比他的小褂强些,膝盖处打了两块补丁,两条裤腿却短了半尺,露出两截儿腿杆子,可能是从两条裤腿儿上各剪下来半尺补在膝盖处了。可谓农民式的聪明吧!